闽江最东的支流大樟溪,蜿蜒流经德化、尤溪、仙游、永泰、闽候,最后与闽江主流汇合注入东海。大樟溪穿过了张剑的家乡永泰全境,在它的中游有一个凶险的漩涡,人称三门斗瓮,大樟溪上游的放排工视之为鬼门关。小时候听作为放排工的祖父、父亲讲起放木排经过这个水段的历险,至今想起仍惊心动魄。时世移易,近年有人投资在这个水段建水电站,我跟张剑说,把这个地方画下来吧,做个纪念。张剑欣然应允,多次前往写生,遂有今天挂在我家楼梯口的这张水墨山水画。 水墨山水即为文人画一脉。最初的山水画家主要是画自己熟悉的自然环境,如李成画齐鲁烟云,范宽描关陕山川。后来画家为了追求“气韵生动”,画“胸中丘壑”,山水画逐渐走向了抽象,一些山水画似乎在哪里见过,又哪里都不是。这种艺术追求与文学大异其趣,文学上的大家大多为地域作家,莫言的故事离不开山东高密乡,沈从文笔下最生动的是湘西凤凰,陈忠实细致描摹的是关中白鹿原。古代画论《林泉高致》也说过“真山水如烟岚,四时不同”,同时也说:“画见其大意而不为刻画之迹”。因此山水画家发明的许多画山、画石头、画树、画水的手法,主要是针对局部和细部的描绘。山水画史上象黄公望画富春山水、渐江画黄山这样以画地域山川形胜著名的画家反而是少数。 张剑的水墨山水笔法高古,诗意盎然。对传统的水墨山水画手法,张剑着力甚深。无论是用“披麻皴”来表现层层土坡的高耸,还是用“斧劈皴”来描绘石头的坚硬结实,他都掌握得炉火纯青。他还经常用“卷云皴”来画悬崖峭壁。至于画图结构,张剑的山水画多用立轴,有范宽《溪山行旅图》的影子,大山或方或正站立着,气势逼人;有瀑布从左或右,从高处垂直落下来,水到下面已散成细小的雾气。象《云山落幕》、《溪山到处有芳林》、《云顶峡谷鸟语多》都是其中佳作。 令我感兴趣的是,张剑的水墨山水并不抽象,多有所本,他主要描绘的就是他家乡大樟溪两岸的风光。无论是《天柱一峰擎日月》,还是《戴云山下动秋声》,都是大樟溪畔的名胜。有些画,张剑干脆把地点都点出来了,如《古朴而宁静的佳洋村》、《岭兜坪上有人家》、《瀑落风满九际间》,最后,张剑还颇有感慨画下了《游尽东南西北山,唯有云顶最显幽》。 张剑出生在山里,生长在山里,他就是一个大山的孩子。他的山,一丛疏林,一片顽石,几道清泉,满山红叶……都是他熟悉透了的,他以轻快的笔法去描绘,似乎匆匆来了,非常眼熟;又以惊喜的目光看去,新鲜极了。看张剑的山水画,能感受到他是以老朋友的心来温习家乡的山水面貌,他用游子归来的微醺墨色去渲染故乡的山水。 而这种心情显然是愉悦的,是诗意的。在《山晴荷花香》中,张剑不仅画了他熟悉的永泰山区民居,长出青苔的古道,他还在桥边画了荷花,那红红的花萼,虽在画中只占一隅,却让整个画面亮起来了,这也不正是张剑隐隐喜悦心情的写照吗?而在《戴云山下赤水村》中,层层梯田,小桥流水,挑着担子村头相遇的村民,无不充满温馨的人间烟火气,张剑也情不自禁题诗一首:“满地松荫六月凉,采芹归去担头香,相逢夕照谁家子,倚树喃喃话正长”。 “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是文人画的基本要求。当然这里苏东坡说的是王维画中有诗意,诗中有画意。而在画中题诗其实一直到南宋的马远《山径春行图》中才出现:“触袖野花多自舞,避人幽鸟不成啼”。但以后作为一个山水画家,诗书画都要精,缺一不可。张剑的书、画已有自己特点,从以上这首诗看,张剑的题画诗也有不俗的表现。 在张剑的山水画中,山的静穆和水的飞跃构成了和谐的张力,这也是一种“禅”的心灵状态。对家乡的一往情深,让张剑深入家乡山水核心,所谓“得其环中”;而流水的活泼,山间云气的氤氲,又使得他的画面超旷空灵。张剑的山水画中,亭子的设置特别有意味,在张剑多幅画作中,都出现了亭子,有时亭中有人独立,有两人对话,更多时候是空无一人。戴醇士说:“群山郁苍,群木荟蔚,空亭翼然,吐纳云气”。实际上,在中国山水画家看来,亭子是山川灵气动荡吐纳的交汇点和山川精神聚积的处所,空寂中生气流行,鸢飞鱼跃,是中国人艺术心灵与宇宙意象“两镜相入”互摄互映的华严境界。张剑《苦无妙句窥天巧,赖有名亭慰客愁》企图呈现的就是这种山水意境。 一些山川的改变,一些村落的外移,正牵动着张剑的忧思,再回到故乡看看,再翻动儿时的记忆,无论如何,张剑山水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都是一片抒情的家园的赞歌。这家园是大樟溪两岸,是戴云山村落,是武夷山茶园,他有徜徉山中的喜悦,也让我们观画者感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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