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并州城大营盘师范舞文弄墨的时候,保亮大四我才大一,他年长同龄人,浑身肿胀的都是特立独行的想法,带着“和谁都不争,和谁争都不屑”的念头赁斗室一间在南沙河水畔东坡巷深处,早上起来对着南沙河打拳咆哮挥笔作书,让人仿佛闻到晚年康南海在青岛面朝大海光着膀子写大字儿的味道,只是保亮的环境相对委琐简陋,保亮有个不太对仗的对联“东坡巷内东风恶,明远楼前月望乡”,东坡巷是我们学校旁边的一个颇似城中村改造前那类极度辉煌充满臭豆腐麻辣串儿烤鸭脖子味儿的学生街,和苏东坡没有半毛钱关系。可能就是一直往东走会有一个坡,保亮常穿过此巷到达出租屋自慰燃烧的内心,而明远楼是我们文学院很高的教学楼,他曾矗立楼顶怀念家乡。在租的房子里他这样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做了多少苟且的事情无从考证,只知道他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书,后来到广西艺术学院做研究生,深入研究书法和绘画,他说他在广艺天天抚摸自己的肿胀点,竟然慢慢消弭,继而执教高校,以至于有他今天的书法和绘画的样子。 保亮的书法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写的内容很多是自作或者改造的,这一点难能可贵并且一直延续至今,我称之为不俗。祖国富强了,当看着好纸好墨被一群人清一色地画上“朝辞白帝彩云间”、“停车坐爱枫林晚”这些词儿的时候,就想起乾隆皇帝老儿那个涂鸦盖印狂,我心里的难受程度不亚于看到名作被他弄得脓包遍体、满目疮痍。而保亮古文水准深不可测,说话之乎者也神神叨叨,名诗绝赋名言警句能够咀嚼消化,信手拈来,提笔着墨,没有时风的拼贴做旧,白纸黑字,最低级的引用也是嵇康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这个级别的,不抒发自己心志的内容一律不写,写就写得认真,耐看。擅写小行书,走的是帖学一路,受颜鲁公、米元章的影响较多,他的毛笔和他人一样非常硬气,造型前后捭阖,转折干脆利索,牵丝有度,不拐弯抹角,字的最末笔画收笔的时候喜欢留个小尾巴说明作品的行气还在,调戏人们的审美惯性,让人先撇嘴而后微微一笑,说一声儿“我去!还不错!”。志趣高洁之徒通常是书法和绘画交相辉映的,保亮算是一个小例子,梅兰竹菊这些散发浓郁文人气息的题材自然在保亮的画作之内,只是梅兰竹菊也会有人把它们画得花开富贵龙凤呈祥一片宁静祥和,保亮内心燃烧的火焰告诉自己万不会这样做,因为你看一眼他的脸会觉得他是一个具有悲情色彩的人,这种悲凉气质并不是觉得世界对不住自己而愤世嫉俗,更不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情思蹙眉叹息,而是保亮对这个世界认识深刻又茫然,这种感觉应该上升到非常深的心理层面,他总是若有所思的表情让我觉得这是个知识分子的表情,当然知识分子的画寥寥数笔,竹子片片,兰叶翛翛,环绕上空的总是书香之气,撩人心弦。保亮的画素淡清雅,水墨居多,皴染有致,不求精工,浓淡干湿变换叠加,深浅交替,能体会到他一直在保守一些东西,画得十分含蓄,但细心琢磨,画面虽是灰白,脑海中青山绿水白房子忽闪忽闪若隐若现。如果中国画的水墨情趣有十分的话,在我心中保亮应该有六分甚至更多。 如果生日蛋糕非得插上蜡烛的话,保亮的估计比一百瓦的灯泡还亮,年纪不小了,他肉做的胸膛承载了太多的荒芜,偏执痴狂的追求常常恍惚兮似烂柯人,时俗、世俗约束不了他,他也难免显得曲高和寡。你不知道他天天捣鼓自己的想法会不会做出一件影响历史的事情,也说不定某天就被人从东南枝上卸载下来,但有人三十多岁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保亮的生活还是有声有色、有血有肉的。能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件件人生大事是俗人如我的短期梦想,譬如说想要个女人,保亮也总苦着脸说:不是不想,实在没有合适的,现在看到姑娘和看到小伙子没啥区别。我在想,可能还是那个词儿,曲高和寡。 染指书画多年,每看到史书上修史者把屎盆子扣在赵子昂、董玄宰、王觉斯诸公身上,便在内心深处更坚定了加入其铁杆粉丝的行列,这些人没日没夜地宅家里在书画上苦心孤诣地追求,推门出了书斋在某些选择上难免犯糊涂给人茶余饭后谈资。保亮给我说都是搞艺术的,对待古人不能苛求太多,所以在艺术和人格之间我通常选择拿艺术去衡量,只要水平高,就服。做人方面,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雷锋叔叔的一火车好事儿足以鞭策我向上生长。不苛求古人是优点,人都走了还指指点点的太不仁义,所以我和保亮都是把气理所应当地撒在现世众生上,聚到一起点评艺术圈儿,艺坛诸公谁几斤几两彼此心里门儿清,鞭笞书法绘画界不正之风,鄙视急功好利之徒,推杯换盏,吐沫横飞,曾国潘有句话说“方今天下乱,人怀苟且之心。出范围之外,无过而问焉者。吾辈当立准绳,自为守之,并约同志共守之,无使吾心之贼,破吾心之墙”,我们熟读八荣八耻,有共同的贞操观,算是奋斗在中国传统艺术前线的同志,正源于这一点的臭味相投,我们执兄弟之礼。 王龙杰于旗山麓星雨湖畔 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书法篆刻专业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