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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近代以来，中国文人绘画传统的确衰微了。许多人把责任归于董其昌至四王这一脉，说他们一味“摹古”导致了绘画精神的枯竭。为一个已成的事实寻找一个看上去“很道理”的缘由总是很容易的。如果我们不愿意做做一个简单的“事后诸葛亮”，愿意回到一个历史的情境中去，就会发现事情的发生与变化要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一两个理由其实很难解释一个大的历史转折。不管五四时期的陈师曾们如何用力地为文人画张目呼吁，的确都不能阻挡“历史的潮流”。当现代化成了我们百年来念兹在兹的根本努力方向后，当以现代兵器为代表的科技力量成为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之后，全世界开始了借助机器进行统治的时代。资本主义文明形态借着机械化把整个地球都卷进了“全球化”演进。中国传统文人的相对封闭的文化生态空间是注定要被打碎的，文人画的旧有的生存土壤自然也随之解体。 经过了几番非常苦痛的挣扎之后，我们总算迈进现代化的历程了，也能造出原子弹卫星宇宙飞船了，我们已经置身于工业化的情境了，我们才又猛然发现，物质的进步相对还是比较容易的，而精神的层面才是最难解决的。可能我们的科技正日进千里，但我们的精神却日益焦虑。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看到了一种传统精神的“回归”。现在我们不用如百年前那般“焦虑”地批判我们的传统。“新文人画”的成功，应该就是这种回归的一个迹象。当然，这样的回归的确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它如何能够逃避商业时尚的逻辑，而能够保有一定深度的精神指向，而不是滑向一种表面的“传统姿态”？这却还是一个待解的难题。所幸，已经有不少人在实践、摸索这一难题的路向，画家林深正是这一路向上的一位后起者。 林深的绘画师从对传统能有独到体认的好手林容生、林海钟二位先生，使他能于所谓的“新”与“古”两种看似不同的路径中对传统有一个复合的回望姿态。初认识他时，正是他试图从繁忙俗务中逐渐脱身，专意于书画涵泳的转折时期。之前，为生计累，现在正逐渐清理思路，求学会友作画。一年下来，眼见他画艺大进，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的东西从他手下流出来。这无疑是令人欣喜的。有时候，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路向。 一年多来的潜沉，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进路——传统“写意”山水。他从中发现了书与画的亲和关系是内在的一致的，在绘画的勾勒擦染与书法的用笔中，有着声气相通的内在律动。细心的人，当可以从款字中看出他在这方面的明显用心。现在，一草一树一石，对于他来说，笔笔都是笔，又笔笔不是笔。他要追古人的笔迹，又要师古人之心迹。正是在“用笔”这个看似简单的技术层面上，他却认识到这是可以弥合古今的一个内在路径。他可以籍此以意笔来画工笔，以工笔来表现写意。这使他可以从技艺与心意两个层面同时来向“古人”靠近，能够从工笔、写意两者的相互融通来兼修，以走向师心与师迹的统一。 有了这个根基，他开始自信了起来，无论六尺巨制，还是盈尺小品，逐渐放手画来。在《氤氲含翠》图中，我们可以发现，古意盎然的流水与木屋竟是我们身边习见的一处小景致提练而来；《云藏远岫起茶烟》之又古又新，也是来自生活的写真。在文化与精神的层面上，新与旧、古与今之间，其实并没有天然的壁垒，只要能够真正理解了，古也就成了今。这一过程中，林深乐在其中。 经过现代视觉改造之后的我们是不再适应四王一路的图式了。不过，这只是物质的遗骸。最重要的是，如果对前人的用心处有所体认，当能化为已用。对于古代文人来说，视觉图式是其次的，笔墨的精到与微妙才是至上的追求。那其实是旧式文人玩味生活的一种寄托，是一种生活体味的方式，古人在赠友人的字画上题上“补壁”二字也并不全是谦意，其实包含着一种清醒的文化意识。他们深黯“游于艺”的本意，日常的悠游中既有闲适的游戏，却也包含着深刻的自觉与自省。正是在这种自我精神的修持中，他们深入了“五日一石十日一水”的深心。我们不妨汲取他们的笔墨修养，来为我们的新的视觉图式服务，不论是其笔迹还是心迹其实于今本不相乖。传统文人的精细玩味孤芳自赏，如果能够在现代社会的公共文化空间外，转化为一种返观自身的自持自守的精神补充，它的价值应该是不可估量的。 林深以水墨写意的方式，已经行走于接通古典精神的路上了，愿意看到他坚持到底的成果。 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绘画史论博士 福建师大美术学院讲师 徐东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