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简介: 朱以撒,1953年出生,福建泉州人。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福建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书画院副院长,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 朱以撒长期从事书法教育工作,三十多年来培养书法人才万人以上,已有不少学生在书法界、学术界崭露头角。 朱以撒的书法作品多次参加中国书法家协会的重大展览,并先后担任兰亭奖评委、全国书法篆刻展评委、全国书学研讨会评委。2009年被评为“中国书坛十大年度人物”。 2014年被省委、省政府评为福建省文化名家。 朱以撒在书法理论研究上独树一帜,先后出版了《书法创作论》、《书法审美表现论》、《中国书法名作100讲》、《书法百说》等多部著作,近年来尤其以书法批评为书坛瞩目。在《文艺研究》、《中国书法》、《书法》、《美术史论》、《美术观察》、《中国画研究》、《书法研究》等刊物发表大量论文。2011年被评为“最具影响力的书法评论家”。 朱以撒的散文创作也独具特色,曾经荣获全国首届冰心散文奖、福建省文学奖一等奖。多次收入《中国散文年度排名榜》、《中国年度最佳散文》、《二十一世纪散文典藏》、《当代散文经典》等百部选本。出席全国作家代表大会,随同中国作家代表团出国访问、参加国际写作营等活动。出版散文集《古典幽梦》、《俯仰之间》、《纸上思量》、《腕下消息》。 朱以撒在书法教育、创作、理论研究和散文创作上的成就,被誉为是文学与艺术、创作与理论默契结合的典范。 朱以撒文章选登: 书法美学和书法批评的现状与展望 这个题目是陈振濂先生确定的,旨在与本届书学讨论会的讨论互动,使这次会议更具备多元的言说和各抒己见的丰富性。 书法美学,美学前置“书法”,对一个范畴给予确定。但凡美学都属于哲学的分支学科,具有哲学的属性和品位。书法美学是以人和书法的审美关系、审美活动、审美现象为研究对象的,范围极为广泛--大凡与书法之美有关的研究,都可视为书法美学。 当代书法美学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书法美学大讨论,一批理论家如陈振濂、陈方既、周俊杰、金学智、白谦慎、姜澄清等,从书法的美学属性、范畴、外延、内涵诸多方面论述了自己的见解,这是当代书坛在书法美学上一次生动而富有激情的讨论,至今提起仍然可以使人津津乐道。此后,书学研究的发展方向更为多元,类似这样集中的、有力度的书法美学讨论就淡化了,只是渗透到书法家论、书法创作论、书法作品欣赏论里。尽管美学大讨论已经远去,但是书法美学是无所不在的,因为审美性是书法的本质特征之一,要对书法艺术进行深入的、系统地研究,就必定要涉及书法美学。况且,当代书法创作以日新月异的审美状态展开,也给书法美学家一个很大的研究空间,研究新的创作思维、技法,表现形式,更紧密地与当代书法创作结合。从书法语言的自身特性来说,其独特的审美魅力正在于诉诸心灵体验,表现书法家群体的复杂性与丰富性,建构起新的意义世界,因此书法美学研究可以激发更多的艺术想象和情感体验,唤起人们对于隽永的诗意和情怀的向往和追求。同时书法美学研究也具有很鲜明的社会、历史、阶层等等维度,譬如对不断发展的书法现实、书法精神,都需要给予密切关注、深入思考,克服书法美学与现实的疏离,增强美学研究的时代感、现实感,逐渐摒弃空洞和浮泛。 当然,当代书法美学研究要涉及到方法论。一代有一代之思考,有自己擅长运用的方法。如果回首考量书法美学研究的一些论文,还是会感觉到思维方式比较单一,方法也比较固定、简单,甚至有些机械。如果一位研究者多年撰写,让读者阅读下来,都有似曾相识之感,套路是相同的,表达的意思是相同的。黑格尔很俏皮地说过,一个人不能脱离他的时代,如同不能脱离他的皮肤。方法来自于各人的知识结构,有人惯常以中国古典艺术理论来研究,有的则长于以西方文艺理论来解说,新的方法未必优长,旧的方式未必短浅,但要做到如合符契,如矢中的,既表达了个人主观的见解,又尽可能地言说到位,方法显然都需要交叉、互补、渗透。做为对传统书法的美学研究,要符合书法自身的含义,是有必要回到特定的语境中深入理解,又需要立足当代,有重新的发现和创造性转化。对于运用现代西方艺术理论来进行书法美学研究,自然有其新颖、活跃的审视力量,却也需要戒止对术语不加消化地搬弄套用。如此才能使书法美学研究深刻、系统,更具有完整性和创新性。可喜的是青年一代的书法美学研究者,他们所处的时代、阅历,更有机会获得诸学科学识的交叉、互补,知识结构更为开放、立体,跨学科地研究使他们的视角、范围都有所不同。他们的书法美学研究更多地表现出概念、话语、价值取向、审美判断与既往有所不同,信息也更丰富,需要阅读者也具备些许这方面的条件,这一类论文更携带着图像、表格、外文、新词汇等美学形态与特点,打开书法美学研究的另一条路径。美学研究的方法多种多样,唯不可教,每个人运思差异,只能各自领悟,各自运用、融汇、调整,多元发展。 书法美学研究对于书坛中人是无所不在的,要揭示书法之美、领略书法之美,就必须成为一位书法美学形式的追求者,寻找个人最合适的切入以及表达。当然,这些年对于美学论文的阅读也渐有一种困惑,书法美学的美感削弱了,感性的因素降低了,那些曼妙的情趣减少了,而美学论文中的表格、图录、数字多了起来,生硬起来,缺乏血肉缺乏感性的柔软。 美学研究的目的是为了使更多的人热爱、陶醉于书法之美。美学研究最终还是要以文本的形式出现,因此,当代美学研究成果如何让更多的人接受、更好地起到推动书法艺术的向前的作用,也是研究者必须思考的。 当代书法批评必须贴近丰富多彩的当代书法生活--每一个人都会同意这种见解。它和史论研究不同的是,和当代书法生活不可脱离,不是在故纸堆里进行,不是研究久远时代的某些问题,而是在时下、身边进行。书法批评的范围比书法美学小得多,有些方面与美学是交叉重叠的,如揭示书法之美丑,就属于美学范畴了。 书法批评是一种正常的表达,每个人都会认为不可缺少。这些年来已有书法批评的论著问世,关于书法批评的研究论文也相对多了起来,可见从理论上来探究,大家是认同的,但是在具体的运用上,书法批评就显得犹豫和软弱了。当代书法事业要有发展,不仅有批评家的责任,也有书法家的义务,是需要合力来推动的。 当代书法批评是很现实的,针对很现实的人,很现实的书法作品,非常具体,而人与人之间又有着直接和间接的关系。书法批评现实的紧张,在于认识的差错,即把审美范畴与伦理范畴混淆起来,认为批评作品就是对一个人的人身的批评,因此对书法批评有一种很警觉地抵制。追溯以往,曹丕的《典论·论文》曾认为“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为何会有这种精神疾患呢?是因为“各以所长,相轻所短”、“暗于自见,谓已为贤”。这种状态使书法家轻视批评。而对于批评家而言,批评的不够坦然、果敢,有许多现实的顾虑,中国毕竟是一个有重人情的国度,一个人不是横空出世,更不可能生活于悬浮状态,是在很现实的环境中。同时,谨小慎微地批评,考虑能否准确到位,能否分寸恰适,能否真正理解一件作品那些微妙的特点?的确使批评棘手。再者,当代书法创作者众,形成大势,而批评向来弱小,也不免使批评家自轻、不自信,以至渐为一种嗫嚅惯性。批评之声弱,阿谀之声也就大量滋生,日以坐大。批评理论只有落于实处才有价值,否则就是空头理论了。 实际上,书坛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表达的愿望。人是善于表达自己见解的动物,也有表达的权力和自由,尤其在当代这么一个艺术氛围宽松的时代,批评也应该成为一种自觉。批评无法成为一种自觉、主动的行为,有现实文化环境的原因,也有个人的原因。一个人面对书法现象、作品,不说假话是底线,而说真话则是一种责任,比说真话更有益的是说出其中的问题。面对活生生的书法现象进行批评,有着很强的主观性、即时性,它不是取悦于人的,不是应酬、应景的,而是理性的分析。批评家不是神,更不执掌权力,他表达一家之认识、判断,倘若对方不认可,完全可以反批评,形成批评的交锋、碰撞,这是很值得期待的。阿谀是思想的浮浅,批评则趋于深刻。短于批评使人内心郁积,精神不得抒放,诚如西晋阮籍,与人交往从未褒贬,以至无人知其所思所想,最终他还是为些感到了精神上的苦闷:“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不表达,日久则精神委顿了。当代书坛批评现状使我们感受到积极地、主动地批评不仅是书坛之需,也是个人之需。 与纸本上表达的短板相比,网络上的表达越发畅快了。网络打开一个新的空间,可在上头见到批评无数,这是过往任何一个时代所不可比拟的。但是我们也看到了网络批评的粗率,毋须门槛,人隐于后,大放厥词,往往缺少批评的严谨、缜密,甚至是泄私人之愤,也就鱼龙混杂,带有庸俗娱乐属性,数量虽多,质量不高,经不起追问。宋人苏东坡曾认为:“言发于心而冲于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苏氏之说表达了一种基本的情绪冲动。但这还是不够的,不能止于个人的一快了之。并不是所有的个人情绪都具有批评的动力,当代网络批评应该更加注重批评的质量,批评质量显示了思想情感的高度。 当代书法美学、书法批评的研究应该为未来的书法艺术发展做出担当,发挥应有的作用,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展望。 首先,希望书法艺术的生态环境将越发地有益于书法美学、书法批评的进行。书法美学、批评的进行。从行为上看似乎是很个人的行为,是很少一部分人的行为。有人认为理论研究是创作的附属品,思考什么、研究什么纯属个人之事。孤立地看待人,剥离了人与环境的关系,忽略了当代书法生态对人的影响。书法研究是社会文化生活的一种折射,随着社会文化生活越来越多正能量的产生,释放正确的艺术观念,弘扬艺术的正大气象,不迎合媚俗,逐渐弥补书法的人文精神与审美理想的缺失,是会越发有益于书法美学、批评的深入研究的。尽管书法美学、批评有自身的规律,但是无法脱离外部环境的优化与否,晋不同于唐,宋异于元,而时下与既往也绝然不同。当那些负面的能量、情绪、气息逐渐降低,书法研究将迎来更为广阔、单纯的精神空间,不为非艺术因素困扰,每一位研究者也会切身地感受到环境的优化带给人的积极因素。丹纳曾谈到艺术家的生存环境,有人生不逢时,有人生逢其时。人无法选择时段,有幸遭逢盛世,对于书法美学、批评这一类的能够感悟情性深度的研究,无疑是可以做出一些创造性的成绩的。 其次是对书法美学、批评研究者艺术境界提高的向往。研究方法的把握固然重要,但不能满足于迷恋拥有研究的技术含量,艺术境界不提高,审美创造活动就难以达到高的层次。艺术境界意味着一位研究者精神立足的高度、价值取向的尺度、审美情怀的温度。书法美学和书法批评做为一种把握艺术世界的方法和精神实现形式,它是有温度的、有力度的、有弹性的。那么,一个研究者的艺术良知就不能止于满足个人的内心世界,满足于表现自己。需要在逐步的研究中密切关注书法艺术现实,有自己的审美立场,有对书法艺术的责任担当,有个人独立的、明确的价值取向,是逐渐走向精神高处的。而着力提升自身研究的原创性,也是对研究者生命意义和精神价值的肯定。这种向往当然很美妙,但只有境界提高了,才可能在研究中持守个人的尊严,才可能使研究有益于书法事业。 第三是书法美学、书法批评者学术素养提高的展望。一位研究者有多么好的见解、意向,最终要落在具体表达的层面上,这就是学术素养的体现。因此要逐步提高整体的研究能力,持守清醒的反思意识和辩证的理性批判。当代书法艺术现象万千,变动不居,给研究者带来挑战,需要学习不止、研究不止。如果和当代文学理论相比,文学学术研究的水平无疑要高得多。文学美学研究、文学批评自古以来就比较丰富,值得书法研究者学习、思考,原因是多方面的,群体的水准、个人的才华、学识、眼界、情怀。这也使我们感到踏实不懈地学习,戒浮华、浮躁,在实在的积累中提高是何等重要。值得一提的是,在本届书学讨论会上,我们见到了许多青年书法理论研究者,不惮辛劳,踏实而为,学风端正,规矩准绳,如此真积力久,必然能开拓新境。这也使我们展望当代书法理论研究的未来时,充满信心。 让我们更加地努力。 |